他逃了出來。
他無法像那群無恥的人類一樣,待在城堡裡自以為現在的時代還是個能夜夜笙歌的時代,當他那曾經算是疼愛的亞瑟拿著槍露出了不捨的表情,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漸漸步向了死亡。
他們不在乎這些,但這並不代表他就不在乎!
拖著孱弱的身體,法蘭西斯逃出了那個城堡,他想逃離那個地方,也想要逃離這個國家。
是不是他這種存在一接近死亡就會選擇捨棄人民保護自己?他並不清楚,只知道自己模糊的意識無法阻止他逃離城堡太遠。
後面已經漸漸有追兵趕來,他正在呼喚著他的名字。
中世紀的夜總是那麼的讓他無法向前邁進。
因體力不支停下腳步的他,彷彿看到那天在戰場上,斷了手臂奄奄一息的小女孩。
『────請救救我!』
鮮血染紅了他的盔甲,她拼命的用僅存的手抓著他的盔甲。
聲音和氣色都是那麼的虛弱,法蘭西斯抱起了她,毫不在乎她的鮮血染紅了全身。
『救救我,救救我……』
她就這樣子不停的重複著,直到胸前再沒有象徵生命的起伏。
法蘭西斯在那一瞬間終於體會到什麼叫絕望。
血液彷彿一瞬間被抽乾似的,陷於回憶的他倒了下來,雙眼不自覺的流出了淚水。
像他這種存在,到底還有什麼是不能失去的?
───所以,他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逃出去 。
向我求救的那女孩,她那段消失生命代表了人民所希望的一切。
所以,既然快要死去,既然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,那為什麼不替向我求救的人做一些事情呢?
所以,無論如何,一定要逃出去…….
如果不逃出去,他就會漸漸迷惘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什麼。
人群漸漸圍了過來,他面於表情的流著淚,直到失去意識的那一剎那。
一四二四年。
那是貞德首次聽到聲音的一年。
也是她和法蘭西斯相遇的那年。
那場持續了一百年的戰爭,並非一個偉大的成就,只能算是中世紀一場多出來的廢物。
在淫亂充滿權力鬥爭的皇宮內,愚蠢的伊莎寶王妃在前五年簽訂的特洛伊合約,幾乎讓下任國王的繼承權拱手讓人;不打仗的軍人開始在各個村落燒殺擄掠;那個政治經濟都脫序的時代,是貞德生活的年代,也是法蘭西斯性命危在旦夕的年代。
偷了皇宮內的金銀離開皇宮,百年來對戰爭所訓練出的敏銳力讓他安然度過了每個夜晚,他每晚睡在野外,睡的極不安穩,但他如果投宿村子的話,更會被那些追捕他回皇宮的人逮到行蹤。
但那也只是開始的情況而已。
隨著幾個月的時間過去,在外頭旅行的他固然不會死,但是精神及身體狀況瀕臨極限、加上資費已經用完的狀況下,他不得不伸手求助於法國人民。
但是當時那個需要用燃料點燃油燈的夜晚,又有幾個人會開門?
法國人民們對於戰爭強盜的敏銳度已經緊繃到一個極限了,在中世紀的夜晚,沒有一個人會開門。
於是他敲了一個又一個的門,全部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話:他們恨透了那個在皇宮內和腐敗政權的人們享樂的那個存在,而那樣的存在又怎麼會放著如此好的生活,在半夜敲著貧苦人家的門,只為了借宿一晚呢?
那天的法國夜晚下著打算淹沒村落的大雨,全身淋濕發著高燒的他,敲著一戶又一戶的門。
想當然,沒有人會開門。
當絕望的他找到了一家燈火通明的屋子的同時,他的意識也模糊不清了。
而在屋內主人的女兒開門的那一剎那,他倒了下去。
貞妮德簡直嚇壞了。
當他正準備迎接夜間巡邏的父親時,沒想到迎面而來的竟然是一個全身溼透,又髒又臭的青年。
她感覺他迎面壓了下來,讓她乾爽的衣服變的溼透,哥哥大叫一聲從椅子上跳了起來,拿起了桌上的盤子衝向那個壓住貞德的青年。
「住手!」察覺青年有性命危險的她趕緊抱住了他的頭,對她哥哥大喊,「他昏倒了!」
「就算昏倒也不能輕薄你!」她的哥哥氣憤的說著,「快讓開!」
「我不讓!」
她不能放著一個虛弱的人不管,於是她瞪視著眼前的哥哥,把懷中發燒的青年抱的越來越緊。
「發生了什麼事情?」
聽到怒吼聲從廚房出來的母親看到眼前的景象有些愣住,女兒正抱著一個陌生人阻止兒子攻擊他。
只是那個陌生人,讓她有種很熟悉的感覺。
「等等,」母親-伊莎貝拉蹲了下來,捧起了昏迷的法蘭西斯的頭,「怎麼可能……法蘭西斯大人!」
貞妮德和哥哥兩個人都愣住了,法蘭西斯?不是那位存在嗎?為什麼會在這裡?
「尚恩,快點把他抬到房間幫他換個乾淨的衣服!」伊莎貝拉急切的說著,「貞妮德,準備熱水以及冰袋!」
「啊、好。」
尚恩───那個拿著盤子的少年,不甘心的把盤子放下扶起了正發著高燒的法蘭西斯,而貞妮德則趕快衝進廚房手忙腳亂準備熱水。
當天晚上,那位存在來到朵瑞米村的消息震驚了整個村落的村民。
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否活著。
……….不,他還不會死,因為這個國家還沒滅亡。
嘴角不禁浮現了笑容,法蘭西斯突然覺得這個國家滅亡了也沒有差。
這就是人瀕臨絕望的時候嗎?
張開了雙眼,法蘭西斯有些不確定的眨了眨眼,他現在真的是在一張溫暖舒適的床上嗎?
而且身旁還睡著一個臉埋在手臂裡的長髮少女。
撫了撫她的頭,她突然想起死前的那個斷臂少女,手一僵,就這樣子伸了回去。
小心翼翼的不吵醒她,法蘭西斯輕輕的爬下床,打開有點破舊的窗簾。
窗外是一片和煦的鄉村風景,看來這個村落並沒有遭受到那些騎士的掠奪…….但是,也差不多快了吧。
此時的貞妮德已經醒了過來,那個溫柔的撫著他頭髮的冰冷觸感讓她不知道為什麼難以忘懷,她抬頭看見法蘭西斯逆著光的白色背影----
「你是天主嗎?」
法蘭西斯轉過身來,有些愣然的看著眼前的貞妮德。
「不,並不是,」他對著貞妮德笑著,「我只是一個沒有用的存在。」
貞妮德有些愣然,她直直的望向他的雙瞳───很久都沒看到如此直率的眼神了,當法蘭西斯這樣想著的時候,貞妮德跳開床邊舉起了食指指著他。
「我不管!你就算不是天主,也是我的天主!」
直率的話語讓法蘭西斯有點愣然,貞妮德自己也嚇到了───他怎麼能說這種話呢!而且這種話很像是隔壁鄰居達尼偷偷找姊姊告白說的話嘛,意識到這點的她臉上的溫度剎然升高,偏偏又剛好跟法蘭西斯的眼神接上。
「呃、嗯,這個,我先去找我母親了,請您稍等一下!」
一轉身便以驚人的速度逃了出去,法蘭西斯愣了幾秒鐘開始笑了出來。
他看著如此單純的少女,很難不笑的……跟皇宮比起來,外面比較能找回他的笑容吧。
接下來應該會非常順利的,因為人民就算曾經恨過他,但見過他之後───本能上會驅使他們去相信他,畢竟,像他們這種存在,是不會背叛人民的。
不老不死的存在,也因為這樣才讓他們擁有人民的信任。
他從不去思考這個問題,因為這是非常沒有意義的,就算思考也不會改變什麼,因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出於他們雙方的本能---就像是天主規定的遊戲規則。
但當時的他以及貞妮德──也就是後來的貞德,還不知道彼此是可以撼動本能的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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